喋血烽火（小说连载)

王俊智，中国河南鹤壁人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，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著有《淇奧传奇》《喋血烽火》《淇水英雄传》《二婶儿》《淇水忠魂》《封神前传》等文学作品，《淇奧传奇》等多部作品获中国文学作品评比一、二等奖。

喋血烽火（小说连载)

王俊智  著

引  子

日寇侵华烽火起的第年正月，年味儿未散，爆竹纸屑没清，元宵灯节脚跟脚来临。趁着有钱人过节的当儿，后半年时分，魏营的王宏贵带着贵义、麻嘎只一班穷弟兄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夜出山寨铤而走险吃大户，趁着夜幕跳墙进了一家庄园。

爱好热闹的贵保与二小子一班儿年轻人先天黄昏就进了城，想看社火观花灯。灯节的花灯没有往年兴盛，高跷旱船也少的有限。闻讯日本人打进彰德府，人心有些惶恐，只有一些坚持办传统灯会的乡绅主持操办。贵保等人半路歇在亲戚李家庄，没曾想遭到日军报复屠村。原来，有人袭击了日军的军火运输车，鬼子发现袭击者黄昏进入了这个村子。

天刚黎明，“噹噹噹”清脆的炮弹出膛音之后，掷弹筒迫击炮发射的炮弹排山倒海般，“日儿——日儿——日儿——”从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，犹如鸟儿在天空撒粪便，满天麻点抛向李家庄。炮弹落下，到处传来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的爆炸声，整个村庄淹没在一片硝烟火海中。

伴随着一发发炮弹的爆炸，村中人畜禽被炸飞，很多残肢悬挂树枝墙头。腾空升起的朵朵蘑菇云四散开来，相互叠压，冲击波摧毁着一座座家园，晨风向外吹送着浓浓硝烟中的焦糊与血腥味。房倒屋塌残垣断壁的李家庄，树木折断路断坑深，鸡飞狗跳鹅鸭乱叫，全村狼藉景象惨不忍睹。

连续不断的炮击，几乎将李家庄炸为废墟。太阳出来后，在村外集结的鬼子开始进庄屠村。刺眼阳光下，日军指挥官的指挥刀直指李家庄，猪头血嘴大咧，歇斯底里地哇哇叫嚣：统统的出击！几队挑着太阳旗的日本鬼子顿时端着明晃晃的刺刀，在并排多挺歪把子机关枪的开路下，穿着铁掌翻毛牛皮靴的鬼子，从几处村口“咔嚓咔嚓”进了村，开始了灭绝人性惨绝人寰的屠村大绝杀。

鬼子每经过一座民宅，每途径一座楼房，无论青砖蓝瓦白石砌就的千年古屋，还是贫穷凋敝的草房门楼泥抹棚，都要扫射一通机关枪，随后就是踹门推墙烧房屋，疯狂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。男人被枪杀，妇女被奸淫，小孩子被挑在刺刀尖上当做拨浪鼓，被来回转动取乐后，就被鬼子扔入熊熊大火中。

张家怀孕的媳妇就要临产，禽兽不如的鬼子小队长冈村嫌弃伺候儿媳妇的婆婆年老色衰，鞭打全身发肿再奸淫致死。一旁的鬼子奸杀孕妇，开膛破肚挖出孩子寻刺激。

李家老人停丧在地，丧尽天良的鬼子“嗖嗖嗖”扔进几颗手榴弹炸毁灵堂，机关枪“哒哒哒”一阵扫射，将入殓就木的棺材打成千疮百孔的马蜂窝。围灵行孝的众孝子被鬼子机枪集体点名，灭绝满门。

鬼子对李家庄展开大搜索，把一百多名村民赶到村西南角挖掘一座古墓穴。强制村民挖墓过程中，鬼子发现坟墓一侧还有一座古墓葬，立即鞭打喝令村民继续开挖，大肆抢劫墓中商代青铜器文物，将八十多村民逼进墓穴，堵住墓口扔手榴弹，机枪一顿扫射，致使八十多人全部丧生，制造了惨绝人寰的“穿堂墓事件”。

李家庄还有很多来不及逃跑的百姓藏进了红薯井萝卜窖，鬼子就用机枪扫射，再甩手榴弹轰炸，又将点燃着的柴禾圪针秆草麦秸扔进井里窖里。仅一天时间，日本鬼子就残杀村民一百多人。

棋盘大街东西南北十字路，村中街道胡同，前后街，东西路，西南拐子，四个寨门无一幸免，大火燃烧通天亮。

李家庄外一个岗坡的小树林里，王宏贵、贵义、麻嘎子等汉子“吃大户”完事回归山寨，正好路过此地，见状意欲救助，奈何兵力及武器装备悬殊太差，相救无异于虎口投食，气得一旁直跺脚，我们一定要为乡亲们报仇。双眼喷火的王宏贵一手拤腰，一手紧攥拳头，狠狠地砸下，又突然挥向天空，咬牙切齿怒吼道，娘的，小鬼子！此仇不报，誓不为人！

烧杀抢掠的鬼子如土匪一般，离村牵猪逮羊挑鸡鸭，跨马骑驴扛粮食，典型的富士山强盗嘴脸。

贵保等人先天下午去的亲戚家，夜里与二小子几个伙伴观灯深夜回来又疯玩到黎明，刚要合眼，便被日本鬼子合围堵血洗全村。贵保等人慌乱之下跑到后谷院，只得拽住水井绳，放开辘轳头，一一坠入井中躲避。

众人下的井来，这才发现井底一侧有一土洞。大家赶紧爬进去。没有多长时间，就听上面炮声连天，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响成一片。几个年轻人跑的失急慌忙，穿得单薄，冻得瑟瑟发抖，贵保等强制保持镇静，冷眼静观事态发展。

贵保看看四周，就拉着二小子顺着洞身往里摸索，急切希望发现新出口。二人走着走着，突然发现有股寒气扑面而来。前行数十步，顺着嗖嗖凉气伸手摸索，原是一小洞。寒气是从对面流过来的。二人伸手狠力扒开，越扒越大，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墓室，还有两口棺材。贵保二小子连忙喊来其他伙伴。大家刚跑过来，日本鬼子就搜索到了井口，“叽哩哇啦”几声，就打进几枪，“噗簌噗簌”的子弹打进水中，溅起多高的水花。随后，鬼子撂进几颗手榴弹，水柱直冲井口，溅湿了整个井筒。

众人惊险之余仍是惊恐不已，感到劫后余生的真真不易。然而墓室的棺材近在眼前，墓室阴气较重且寒冷，一班儿年轻人皆感后背丝丝直冒凉气。大家自我安慰，能在此躲避鬼子枪弹，也算不幸中之万幸。众人挤靠在墓室一角强撑死等，直熬到天黑夜深，这才爬出水井。但亲戚与家人都已经被炸死。

这时候的李家庄，早已悲声四起哀嚎遍野。贵保他们噙着眼泪走出家门，来到了大街上。

李家庄这时的街头，也有了零星的幸存者。这些人多是早起离家串亲戚赶路或者做买卖生意或者砍柴养家的，有的在外才归来，有的躲在屋里地窨子里，有的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，都是侥幸活下来的百姓。

街头路边尸横遍野，房顶、树枝上处处挂有断腿残胳膊，失去娘亲的小儿趴在母亲的尸体上惨哭，无助的老婆婆在歪斜倒塌熊熊燃烧的檩条大梁旁，一把鼻涕一把泪断肠哭诉，无声的哀乐从地心冒出。

贵保、二小子他们心里五味杂陈难受悲恸。大家看着眼前家不家村不村，满街惨不忍睹的凄惨景象，不禁悲从心来泪如雨下。

这几个年轻人的热血在沸腾。有血性有骨头的他们，强忍着悲痛，抹干了眼泪，与村中幸存的人一道，葬埋了亲人与乡邻的尸体，尔后迎着血红的太阳，义无反顾地投奔到抗日洪流的队伍中，扛起了土炮，拿起了刀和枪，勇敢地走上了抗日烽火的战场。

一、魏营王宏贵

人间正道正义在，魏营沧桑故事多。

话说东汉末年社会动荡烽烟四起，各路英雄此起彼伏，魏蜀吴三国斗智斗勇，仗槊漳河起事，挥毫作诗文的乱世枭雄魏武帝曹操曹孟德，挟天子以令诸侯，一举成名，死后便长眠于俺老家羑水河畔魏营村。多少年来，其故事仍然街谈巷议茶后饭余传说不断。

且说时钟走到一九三七年，“七.七”卢沟桥事变，天炸地响，魏营街也出了一个腰别红布裹着笤帚疙瘩，充当手枪的王司令，一时成为远近一方的名人。这就是乳名黑牤只，又名黑牤牛，大名为宏贵的王家青年后生。

五百年前是一家。说起来，这青年后生祖上和我们也是一族。明代初年，俺王姓家族秉旨从山西洪洞移民中原腹地河朔地区汤阴，其中有一支迁至俺镇羑河边魏营村。那就是王宏贵的先祖。

千百年来，一条哗哗不息的小河,从魏营街村南的龙虎岗北悬崖下流过。这条河流古称羑水，今称羑河，又叫羑水河，河流的下游为此还有个村庄就叫羑河村，就在羑里城附近。羑里城是三千多年前殷纣王关押周文王的城池。一千多年前，隋代设置荡源县于牟山侧，即现今的怀抱山城故县村，后迁至羑里城南五里易名汤阴县。隋唐之后，汤阴出了一名惊天动地的民族大英雄，一代抗金英雄岳飞。魏营离汤阴城很近，好拤腰的王宏贵，小时候就常常以老乡岳飞为自豪，一手拤着腰，另一边，胳肢窝不是夹支圪档（方言，即高粱杆）子，就是夹支木棍儿作长枪，小小年纪，在魏营街里挺胸昂首走来走去充大蜡（方言，即装好汉充英雄）。有人背后就说王宏贵一丁点子孩儿就像岳飞，小小年纪有志气。王宏贵小时候好玩皮条（方言，即蛇）不怕蟒，掂着皮条尾巴抡天舞杖疯耍圈儿，有人就说他,这小孩儿，小时候日皮条，长大操蟒（方言的另一层引申意思即不保守，开放，无所顾忌，敢闯，敢干），将来一定是个人物头儿，非正即邪，非奸即雄，不是学岳飞，就是像曹操。

魏营村名的由头也大有来历，魏营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口口相传，说是当年魏武王曹操曾将军营驻扎在这里。老年人津津乐道地向儿孙们炫耀也是这句话，俺是魏营人。魏营村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的好地方。魏营村人从老辈儿起，就流传这里有曹操墓的传说，但埋在哪里，至今是个谜，谁也不知道。据说鹤壁集北边金线河畔蜀村与魏营村很交好，起因就是两个村的村名都带有三国时魏蜀的两个国名。

羑水河上游鹤壁集一带是历史上著名的四十五里烧造坡。传说是一陶姓老汉栢灵翁率领他的族人和徒弟们在此烧陶烧瓷，当时鹤壁集称鹤壁社，鹤壁社方圆一带尽是烧造人家。实际鹤壁历史上，自从发现并开始挖掘出煤，遍地都是煤窑，到处都是煤矿，鹤壁的瓷窑瓷器也就开始大大有名。俺的老家古寨，村东煤灶集，村西煤灶集，商贾来往，热闹非常，至今窑址遍坡，瓷片满地。

魏营村南的整条羑水河，白杨参天翠柳婆娑。这条羑河水跌差比较大，水流拧着劲儿，转着弯儿，打着不浪旋儿，摇头晃脑哗哗啦啦一路急速向东。

羑水河南岸是一道受地壳变化挤压隆起的纵贯东西的长岗岭，名曰龙虎岗。据一帮文闲考证，说是东有盘首昂天的苍龙，一侧的龙潭寺与黑龙潭即为证；西有蹲踞守山的猛虎，西侧有虎头山可作印鉴，故而龙虎岗名得其所。

且说龙虎岗北沟下有个黑龙潭，黑龙潭之侧有个龙潭寺，寺不大，香火一般，只有天旱无雨人们才来这里祷告，或者把老龙王爷塑像抬出来串街然后再崩马子求雨。这里地势较为平缓，当羑河水从上游西山峡谷穿越过来，一路潺潺高歌湍急流下进入这里，湍急的水势一下安静许多，像初嫁进门的小媳妇儿，羞羞答答半遮半掩扭捏起来，脾气乖巧得很。黑龙潭直径四五丈左右，潭水发绿发清发墨发暗深不可测，水中鱼鳖蚂虾乱窜跳，青蛙蛤蚜（也作虼丫）“卖香油”（方言，一种在水面蹦来蹦去的水虫）多的是。黑龙潭杨柳参天杂草丛生，蛙叫虫鸣蜂恋蝶舞，是牧童放牛放羊的好去处，是孩童洗澡赛鞭嬉戏游玩的好地方。平静的黑龙潭，白天是孩童的天下，晚上是鱼虾的世界，三六九日则是僧众们放生的地方。

魏营村龙虎岗还有处道观与寺院。临近羑河南岸石炕石床一带原有一座寺院，已无任何史书典籍记载，后人传曰时丰寺。有老年人说，东汉时佛教初入国门时，有个姓时名丰的人在这里修炼，故而曰之。此处原有红墙黄琉璃瓦的大雄宝殿、观音殿等一大片佛教殿堂，甚是庄严肃穆雄伟壮观。寺院经声木鱼声常年不断，晨钟暮鼓声传播悠远。南岸高岗之处原有一处道教圣地，老年人说是叫梦德观。有上辈人口传是春秋时诸子百家齐争鸣时，有个叫梦德的人创建的这个道观。也有人说梦德应该叫孟德，梦德是叫转音的。观内九层楼高的八卦楼，犹如望京楼，登高望远，视野宽阔心胸开朗，令人心旷神怡。藏书万卷的春秋书院，曾引得诸多读书人前往就读。后来因年久失修与历代战火的摧残，整个观房倒屋塌荒草满野，只剩有残缺的八卦楼遗址和周围一地的瓦砾砖头。

龙虎岗上龙也好，虎也罢，岗岭满坡遍野的喜鹊倒是不少，还有岗顶特别像极雀鸟的大岩石。不曾想，后来竟有人以雀鸟联想加印证，引发出一折惊天动地的大戏来。

魏营村位于羑水河之阳，村庄依地势修建，向北逐次递高，似有层层梯田道道街之感。村中有坯垒泥垛的平房瓦房泥抹房，也有青砖蓝瓦城垛口二三层的高楼。村里虽东西两坷台北高南低斜坡状，但村中心地带也还算比较平坦，大十字棋盘街道风光宽绰，前后街有长有短参差不齐，南北胡同拐弯隔道有深有浅，拧劲儿麻花儿土路旮旯圪拐小街道，如若不是当地人，进了胡同也像进了八卦图，一时难以绕出来。村里国槐浓荫蔽日，椿树楝树梧桐树等各种树木相间，村中人欢马嘶鸡犬相闻，乡邻相处和睦温馨。

俗话说，再富裕的地方也有薄命人，富人再多的地方也有穷苦人。王宏贵就是穷苦人出身，从小以放羊放牛割草拾粪为生，两间破泥抹棚遮身，草绳系腰打赤脚，连顶草帽都买不起，全靠给财主放羊放牛扛长工糊口过日子。

王宏贵好拤腰，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，我要学曹操魏武侯仗槊天下，像岳飞使一杆沥泉枪铮铮作响，最后终于成为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，多少年后，其传说轶闻也仍然被人津津乐道。

王宏贵心眼儿灵活，手臂有功夫，有力道，放羊时练就一手石子神功，弹无虚发，一击即准。有次放羊，一只头羊偷嘴吃田里庄稼，后面群羊跟进谷子地。王宏贵一石头子投过去，随即将头羊羊角砸折，弄得那头羊血流如注，倒地死亡。为此，财主怪罪王宏贵，罚了他一年工钱。王宏贵还有一手绝活儿，一鞭子抽下去，能抽三百三十斤，俗称三百三。当然，这都是臂力大的他，从小练出来的本事。

有回王宏贵给张家财主使牲口，掌柜让他赶大车拉粪。正上坡哩，好碰坡（方言，意即有的牲口上坡一碰劲，头一次猛一使劲就上去了，如果上不去坡，牲口就灰心不想拉了，这种一碰一碰的牲口，称碰坡）的一头尦趵骡子没有碰上去，踢起了套盘子，连叫带踢，屎尿齐下，弄得臭气烘烘尿臊熏天。本来王宏贵就有点二青头（方言，意即二杆子），这下惹得拤着腰的王宏贵一时性起，照准骡子耳后一个穴位，轮起胳膊，随即一鞭子抽下去，“啪”地一声响，就见那撩趵骡子立地应声倒下，先是浑身打颤，后来就气绝身亡。

一头大骡子值钱海（方言，意即很多）了，这可不是一只羊。这一回比不得那一回。王宏贵惹下大祸了。张财主心疼得老大不愿意，随当（方言，意即立即）买通县长，就把王宏贵弄到汤阴大牢住了三个月，县衙打得王宏贵遍体鳞伤。最后财主买通县长，在狱中逼王宏贵签字画押，必须无条件无工钱给张财主白干十年，还不能告状。

王宏贵带伤出了监牢，气得生了一场大病。但张财主没有等他好利索，就又吆喝着王宏贵上了工。